工作以来在单位隔着不同的窗,看窗外的景色不知有多少次了,虽然窗外的景致依旧那般,但也许看的时间不同、位置不同,每次捕捉到的风景能都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感悟。此刻,又在三楼办公室内的另一扇窗中再次打量这高墙之中的景物。由于这扇窗是斜对监管区的大门,平视前方便看见了大门顶上四面彩旗正伴随一面国旗迎着七月的晨风飞舞。在国旗和窗之间,一排香樟树茂盛的树冠铺满了视线的距离。
香樟树于我很是熟悉。
刚参加工作时,到单位报到,走进单位的大门便看见了在单位两旁的香樟树。从那时开始,无论是寒天酷暑每天都要穿梭在香樟树之中。五年过去了,每次穿梭或低头急行,或漫步遐思,或与同事闲谈而过,不曾留心看一下这些香樟树的变化。但我想,它们不会因为缺少别人的关注,或者是扎根的环境而放弃自生的生长。无论是阳光雨露,还是大雨滂沱,亦或者是积雪压顶,都为它积聚起生长的能量,在每一个夜的黑暗之中一次次地将根扎得更深,将树干长得更壮更挺拔。现在看着眼前的这排香樟树的树冠,似乎还真的要比以前更加地茂盛了,那叶也更加地肥大了翠绿了。听同事讲,栽种这些香樟树的地方,全是修建单位时用一车车的生土回填的。这些香樟树在这贫瘠的土地中扎了根,靠着自然的滋养,使得这高墙之内多了几分生机与灵动。
参加工作后,有过几次外出学习的机会,但是却巧得很,每一处学习之地都有香樟树。这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参加省局组织在平坝樟园学习心理矫治技能时所感受到的香樟树。樟园,名副其实,每到一处映入眼帘的均是或大或小、或粗或细、或高或矮的香樟树,是我见到香樟树最多的一个地方。特别是通往樟园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最为粗大,听别人说这些树都是当初耕守平坝农场的人载种的,细数流逝的年月,这些香樟树也应有五六十年的树龄了,不知在苍劲树干中是否记录下了一个个变迁的年轮。当初的农场已然成为了老一辈监狱人的记忆,农场里的春华秋实,正悄悄地在布局调整后的狱园之中孕育、绽放……。隔窗看着那香樟树树冠,仔细一想,香樟树像一根线,串联起了一个个育人之处。五年,弹指一挥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自己那贫瘠的心里也长出了一棵香樟树,在不断积淀着对监狱工作的情感中吸取着茁壮成长的能量。曾经的迷茫、疑惑,如此种种,被这棵香樟树的根撕裂、占据。
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窗外的香樟树迎风摇曳,袭来一阵幽香。这香味是那般的熟悉,沉浸其中,令自己想起了一件与香樟树有关的事。
那还是我在入监队工作时,有一天到监狱大门处接收几个新犯。在检查好他们的物品即将带他们进入监管区时,有一个因故意杀人,被判了死缓的新犯指着大门处的一棵树问我,“队长,这是什么树?”,“香樟树”我说到。“我出来的时候,这香樟树应该长的更粗了”。他看了看那棵只有手臂一般粗的香樟树说到。是的,他刑释的时候这颗香樟树一定粗壮多了,也会比现在更加地郁郁葱葱。因为,按照当时的刑事政策,他最起码要在监狱服刑改造十四年以上。十四年,于人生是短暂的,而于服刑却是漫长的;十四年,在岁月的流逝中物是人非,但也能孕育出光阴的胡须,如香樟树……。“如果你想看这种树,里面有许多”,我给他说。但这名新犯又看着那棵香樟树,用一种无奈的口气独自说到,“嗨,里面的树,和这棵不同”。是的,任何一名监狱警察都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在进入监管区后,我指着监管区干道两旁的香樟树给那名新犯说到,“这些就是刚才你在大门处看见的那种树了”。这名新犯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些香樟树,应了一声之后,提着从看守所带来的为数不多的行李,跟在其他几名新犯的后面向入监队走去。我紧跟在他的后面,走到监管区四号楼时,看见他扭过头,瞟了一眼一棵和刚才大门处那颗粗细差不多的香樟树。现在想想,他也许是为了在时光的流逝中,寻求一种改变的见证,还是为自己找了一棵树。但他需要见证的这种改变,是树的成长,还是周遭的变化,亦或者是内心在漫长的岁月中的洗礼,这便不得而知了。快五年过去了,现在透过玻璃窗,看着那一排排的香樟树的翠绿树冠,分不清哪棵是当初那名新犯所选择的了。但有一点不能否认,就是无论是那一棵,它们都从这片土地上获取了不断生长的能量,一定比那时更粗壮些了。
“遵规守纪,服从管教,努力改造,奔向新岸;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阵熟悉而又嘹喨的番号声从窗外传来,打断了自己短暂的回忆。不用细想,也知道这是入监服刑人员又开始了新一天的队列训练。对于这番号,从五年前在入监队工作时便已开始习惯了。五年来,它不曾改变,但喊着这番号的人却不断的改变。于这群特殊的人而言,他们的“岸”应是明确的,但为什么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却在“靠岸”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与这“岸”渐行渐远。对于“岸”的思考,我们似乎也应当要为了不再有迷失方向的人,甘做一个灯塔;或给正在身心疲惫的他们多一些帮助,做一个搀扶他们的拐杖,是思想的也是心理的,或者是灵魂的。为了他们的“岸”,看来我们也应有一个可以瞭望,拼搏,奋力向前的“岸”。生命是有限的,事业却是无限的,在默默奉献中去谱写一曲灵魂重塑师那平凡而又神圣的赞歌。
侧一下身,透过窗看下去,便看见一群入监服刑人员此刻正在民警的带领下进行队列训练。除此之外,还可看见在他们训练场地旁,一名服刑人员正奋力将破碎的“家”字推在一起的文化墙。在这个位置虽看不全整面文化墙,但我知道,看不见的部分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带着两名幼童和一个年轻的女人。他们或坐或站紧紧依偎在一起眺望远方,长长地等候那个正在将“家”推在一起的服刑人员。那面文化墙上还有几棵简笔勾勒出的树。这树是农村庭前屋后栽种的桃树、李树,还是香樟树呢?是什么树也不重要了,有那一份持久厚重的亲情将守望与努力链接就足够了!
又起风了,窗外嘹喨的番号声伴着香樟树上散发的香味,弥散在狱园之中……
贵州省毕节监狱 廖勇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