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之有三:烟、酒、茶,以酒最甚。他常言,“烟、酒、茶不分家。以烟交友、以酒会友、以茶待友,有友之乐,有酒助乐,能解生活万般苦,这辈子是戒不了咯!”
父亲与酒结缘,缘起于他在云南的军旅时光。1978年,正值十八岁的青春年纪,父亲响应国家号召毅然报名参军,分至云南某部空军地勤。当地气候湿润,多山林瘴地,为了御寒保暖,父亲便学会了喝酒。闲暇之余,父亲与战友不时小酌几杯,时而为争高下悄悄喝得面红耳赤,浓浓的战友情在杯杯小酒中弥漫开来,青春激扬的日子快乐而短暂。五年后,父亲带着他的酒、他的情、他对部队的恋恋不舍退役回到了老家。村里人取笑“当兵当了个寂寞,什么都没捞到”,父亲也不争辩,啜着小酒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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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爱酒,更爱酒后的闲暇时光。退役后的父亲遇到了他想守护一生的姑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和母亲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婚后生育了我们姐弟三人,用他那宽阔的肩膀和母亲勤劳的双手共同肩负起家庭的重担。农闲之余,父亲总爱约上三两好友在家小聚,母亲则忙着用家里不多的好菜,麻麻利利的拾掇出一桌体面的下酒菜,父亲倒上他的泡酒,酒杯里,酒花团聚,继而四散开来,映出黄黄红红的笑脸。饭余酒散,喝到微酣,父亲爱眯起双眼,拉长声调给我们三姊妹讲他当兵的故事和云南的风土人情。说到落寞处,他对我们说,他不后悔当兵,也不后悔退伍……说到激扬处,他对我说,“老子当过兵,吃过苦,你也不能怂!”父亲也不管他的这些故事会在我们的心里产生怎样的效果,一扭头,看到昏黄灯光下缝缝补补嘴角微笑的母亲,便安心的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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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时候,大概是受父亲的影响,想到父亲端起酒杯啜一大口酒,咽下时发出一声长长的“滋”声,我以为酒是什么琼浆玉露,便偷偷喝了一口,泡酒辛辣,辣的我喉咙疼,肚子疼。我便下定决心要为父亲泡出一罐比他自己泡得还好喝的酒。于是在我攒够了零花钱的时候,毅然的去买了一斤包谷酒,买了白糖,学着父亲的样子将新摘的刺梨洗干净和酒放在玻璃瓶里,撒上甜甜的白糖,悄悄放在自己的百宝箱里,心里默默祈祷泡出来的酒好看又好喝,还不辣喉咙。后来,父亲发现了我的小秘密,以我年纪小为由没收了我的泡酒。我没有哭闹,心里还有丝丝窃喜,希望父亲喝了我的泡酒后表扬我。然而,在后来的十多年里,直到父亲因病去世,他也没有表扬过我的泡酒。
父亲嗜酒,是甜到发苦的生活重重压在他的脊梁。记忆深处的某天,天色昏暗,家里来了很多人,除了我,其他人都是一脸严肃,父亲欲言又止。当时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邻居们用怜悯的眼神在我们三姐弟身上来来去去的扫视,窃窃私语,外面管事的人也在细声的和父亲商量事情。我看着安静地躺着的母亲,以为她睡着了,还讨厌外面吵吵闹闹的人群,我怕他们吵到母亲美梦。但是一直等到我饿了,母亲却也没有起来给我做过饭……母亲离去,父亲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泡酒用的瓶子越来越大,和我们说话也没了以前的劲头。但是父亲喝得再多,喝得再醉也坚持回家,从不在外面过夜,酒后也从不打骂我们三姐弟,只是告诉我们,他醉了,让我们自己做饭吃,他要睡觉。酒后的父亲再也不会兴致高昂的给我们讲他的故事了。但如今想来,一个能控制自己醉酒状态还记挂着回家的父亲一定是一个好父亲,事实也如此,即便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父亲一个人的身上,为了我们三姐弟,他的脊梁始终挺拔着。
父亲去世九年有余,我也如父亲所愿服了两年的兵役,成了家,我和妻子也如父母亲般勤劳的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幸福的天空。婚后,我发现岳父也爱酒,但只在晚饭的时候小酌,偶尔高兴,喝上二两,打开的话匣子就关不上,絮絮叨叨的给我们讲他的故事。有时也翁婿对饮,不同于年少时偷喝父亲泡酒的辛辣,我喝到的泡酒多了岁月沉淀后的醇香。于是,我便时而泡酒,回老家打上几斤包谷烧,永远的老三样,刺梨、红枣和杨梅,只是我不再加白糖,而是放上几块老冰糖,在土陶坛里慢慢酝酿。
任时光匆匆,我依旧泡酒,泡酒里的亲情依旧温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