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那出戏当是《玉堂春》了。
那一年,正演到沈燕林吃完苏三递上的面条后仰面倒下,一命呜呼的一幕。台下,我失声“啊----那个人真的死了?”童稚的心并不懂得这只是一出可以反复上演的戏。当帷幕徐徐落下,“死”去的人会立刻生还,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只是别人的故事。
可惜人生并不如戏。苏三永远不死,父亲却早已长眠在百里之外的荒土之中,再不回来。
父亲酷爱京剧。遥远记忆里总伴着胡琴的咿呀,和戏台上凤冠霞帔的华丽。可一切随他病势的沉重嘎然而止。当父亲音容渐杳,我亦已习惯生命里这无可更逆与抉择的事实。只在某个清寂的夜晚,翻起柜中的旧照片,才记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父亲怀里珍爱的女儿。
然而父女之间,毕竟已隔了长长的岁月。读中学时,第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一家》。老师看后诧异问我为什么通篇都是自己母亲。他如何知晓,在我的生活及词典里,“父亲”已是太陌生的角色,太生涩的文字。
有一天,一位并不宽裕的老人来找我的朋友,要给他聋哑的女儿买份保险。其实他女儿很聪明,有自己的职业,小儿子健康活泼。但做父亲的还是担心将来身故后女儿会失去照顾,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予其终生的保障。
便陪他女儿去保险公司。因为要填写残疾问卷,朋友在纸上与她交谈:“你自己填写,可以吗?”握着笔,她一阵犹豫后写下郑重的三字:“问爸爸。”再探询地望着我。我不禁笑了。当然可以。许多天后,她的回答依旧萦绕在我脑海。那寥寥数字,蕴含了女儿对父亲无限的依赖与信任。
我开始在记忆深处搜索有关父亲的一切。然而任凭我如何努力,所有的往事都只定格在一个寒冷、混乱的二月:那锣声喧天的街道、漫天飞舞的黑蝶——而我,不懂得哀恸。
当我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的时候,父亲坟头,芳草已萋萋。
22年忽忽而逝。倘若真有黄泉,父亲想必已不在路上。但望乡台上,一定曾有他向尘世回望、充满挂念的目光吧?而挣脱了癌痛凌虐后的父亲,一切是否安好?
——问语,沉寂在空中。
见多了生离死别的场面,知觉了世事的变幻无常之后,苏三的故事不再令我动容。只是20年后重睹那相同的情节,心头会有一刹的恍惚,我开始有一点明白什么是浮生若梦。
而父亲,再不会回来。【供稿:黄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