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刚好不容易挤出了花鸟市场,回头看看熙熙攘攘的人头,吐了一口气:这才多久没来逛了,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想着自己上班没日没夜难得周末有时间准备添置几盆花,要么价格太贵要么造型不好……拍拍裤腿,准备回家。
街角不知道什么店放着不知名的舞曲,喧嚣着隐约可辨的几个字“燃烧我的卡路里”,散乱的花篮簇拥着崭新的门头——托尼美发造型——唉,不知所云。饶刚还在为没有选到合适的花郁闷,恰好走到店门口,一个身影矫健地拦住了他:老板,新店开业,洗头免费,理发五折,办卡送造型,进来看看吧!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妆容夸张的脸蛋,五颜六色的头发随着话语左右摆动,白色的脸虽然精致却被色差过大的脖子出卖,同样注视着饶刚的眼睛犹如熊猫一样,睫毛似乎扇起了微风,更惊悚的是嘴唇几近紫色却发出了婴儿般的声音……真是服了!“老板,进来了解一下嘛!”声音更加夸张地油腻起来……噫,何不免费洗个头发,等市场里人稍微少一些,回头去再杀杀那盆兰花的价格!主意拿定,饶刚迈步就往店里走,身后的声音雀跃着也跟了进来“老板,这边请。贵宾一位。”
店面很敞亮,看得出装修花了一番功夫。一个顾客也没有。几个身材修长,发型各异,衣着奇特,小马甲上插着梳子、剪刀,腰带上别着一溜剪刀的男子谄媚地望着他,训练有素地齐声吆喝:“欢迎光临。”一瞬间,饶刚有种君临天下皇帝早朝的满足,而旁边那稚嫩的声音不失时机地继续呱噪:“老板,要不要我给您推荐一位设计师?我们把您的形象来一次完美的修饰,我们这店的发型师都是沿海各大形象设计中心来的,很多明星的头发都是他们打理的……”吧啦吧啦……饶刚继续端着君王的气度冷冷回应:“洗头免费哈?我就洗洗头。”稚嫩的声音仅仅稍微停顿一下:“呃,好的,没问题,您边洗头我边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店的服务。”说话间,安排饶刚坐上一张宽大、柔软、包裹性极好的椅子,另一个年轻男子拎着铅灰色的围裙和深蓝色的毛巾过来,轻柔地围在饶刚的脖子上:“老板,您用什么洗发水?我们有乌龟油的、有机生姜的、沙宣牌的”。乌龟油?这个还真没有用过,只听说过龟板可以熬龟苓膏,原来还能洗头发啊!饶刚舒服地闭着眼:“就用乌龟油的吧!”
“:好,您稍等。”
“:老板,水温合适吗?”
饶刚舒服地点点头。那稚嫩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老板,开业期间办卡很划算哦!充5000元的钻石卡,享受120次洗发,12次设计师理发,不限使用人,只要报卡号,都会获得我们店最尊贵的服务呢。”
“:好贵哦!平常我15块钱就理了,再说,我要专门跑到你们店来理发离家也太远了。今天我先洗头。你就不要再介绍了。”
稚嫩的声音依然没有放弃:“老板,贵阳哪里还有15块钱理一次发的嘛?我看老板也是个热爱生活,仪表不凡的人,我保证您在我们店消费,您的形象也会随之升级,更有助于您事业发展哦!”
正为饶刚揉搓头发的年轻男子此时却说:“老板,洗完头发我给您修一下边吧!免费的,您的头发估计也很久没有理了!”
饶刚惊奇地睁眼从镜子里打量起这个年轻男子,正好看到他挥手示意那稚嫩声音走开,葱白一样的手腕上一个“卍”字纹身,似曾相识。年轻男子的发型相比之下要正统许多,眉眼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加强烈,年轻男子看到饶刚紧蹙眉头的样子,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饶队,是我,罗玉华,您认不出来了?”
饶刚大脑里反复地在数据库搜索着这个名字,若隐若现。罗玉华将饶刚扶到躺椅上,缓缓地为他冲去头上的泡沫。
“:饶队,理发还是您教我的。”
在饶刚脑海里逐渐清晰的形象凸显——两年前或许更早一点,夏季里酷热的一天,从看守所刚接收了18名新犯,检查完身体,带他们吃了饭,领了被褥,安排他们住进监舍。看到有几名罪犯的头发杂乱,饶刚拿出电动推剪,给他们理发。
罗玉华当时蹲在他的身前,汗流浃背,头上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味道,或许是因为紧张,他一直在扭动着身体,嘴里嘟囔着:“报告政府,报告政府……”饶刚问他:“怎么了?赶紧把上衣脱了,我给你理好了去冲个澡,换身衣服。”罗玉华一边解扣子一边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报告政府,我……能不能……别给我剃光头?”旁边几乎都是光头的罪犯听到这,眼神全都集中在罗玉华的身上,他自己也发觉这样的要求似乎有些过分,头深深低垂,手紧紧地攥着衬衣抱在胸前,手腕上那“卍”字纹身特别醒目。饶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下,其他发型我也不会剪,我只考虑到热天给你们剃光了凉快一些,你不要扭来扭去的,我给你理个平头嘛!不剃光!”罗玉华一叠声地:“谢谢政府……”
饶刚之后专门了解过罗玉华的背景情况,父亲早逝,母亲是下岗工人,外婆瘫痪,家庭生活很艰难,罗玉华高考没有考上,就在市里帮人跑腿挣钱,某一天发现一台电动车长期没有人动过,想到用电动车送货比自己蹬自行车快得多,贪念一起他就顺手牵羊,还没送得三天,就在街上被人赃并获。
入监教育的一个月时间,每每到收新犯的时候,饶刚都会带上罗玉华给新犯理发,饶刚还夸罗玉华掌握得快,头发理得麻利,边幅也修得整齐。他下监区后,饶刚还看到过他在球场上给其他罪犯理发,俨然是个老师傅的样子。
:“饶队,起来搽干了。”
饶刚坐起身来,看到旁边的一个造型优美的容器上写着“无硅油洗发水”,是无硅油哦!
:“好,你是在这店里打工还是自己开的啊?”
:“我和别人打伙开的,外婆去世了,把老房子留给我,前段时间因为修人民大道遭征用了,我就把钱投来开理发店。”
:“你这个手艺还是原来学的啊?”
:“没有,我去年刑满了去美容学校报了一个班,正规学了一年的。别担心我剪不好,以后您过来,我都会认认真真地给您剪。”
:“我不是担心你给我剪,我是怕光凭在监狱里学的技术难得在市场上赚钱。”
:“现在生意不好做,可我也做不了其他的,要不是在监狱里发现自己还能理发,那就难说了。多亏了您们哦!您不要说话,我稍微给您照原样修短就行了。”
冰凉的剪刀在饶刚的鬓角、后脑游走,发出富有韵律的“咔嚓”声,稍微停顿时,罗玉华还抚住饶刚的头顶,用嘴吹去碎发,左右端详,彷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饶队,好了。您看看怎么样?”
镜子中的饶刚显得精神了许多。
:“手艺确实不错,以后我还来找你理。”
饶刚一边起身,一边摸衣服兜。
:“好多钱?”
:“不要,我不能收您的钱!”
罗玉华紧紧地按住饶刚的手,压低声音:“饶队,您瞧得起我的手艺,以后尽管来。”换个更高的语调:“老板,谢谢您的照顾,欢迎您以后常来。”一边顺势将饶刚往门口推。
饶刚在门口喊住仍在招徕客人的稚嫩音:“你刚刚说的办卡是怎么弄的?”稚嫩音也恢复了正常:“老板,您不用办卡了!我晓得您是哪个,是做哪样的,您是我们罗哥的恩人,就是我们店最大的VIP。”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街上的各式招牌,饶刚摸着自己的头发,才想起来没有倒回去杀兰花的价格,不过,今天也没白跑出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