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走了，走得很匆忙，突入而来的心肌梗塞让他来不及和爱人、同事打声招呼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参加老耿追悼会的人很多，有同事、朋友、邻居，也有老耿曾经帮助过的陌生人，可就是没有老耿的儿子——耿大志。

每当有人问耿大婶为什么大志没来时，耿大婶总是说：“孩子工作忙，不好请假”。其实耿大婶心里清楚，大志哪怕什么事也没有，也不会来看一眼老耿的，他心里恨着老耿，早已十多年不与老耿联系。老耿走的当晚，耿大婶就拨通了耿大志的电话。听到老耿没了后，耿大志沉默了一会儿后瓮声瓮气地说：“他死他的，我过我的，我早就没有爹了。妈，您放心，我会管您，干完手头工作后，我就来接您和我们一起过。”耿大婶心痛得厉害，第二天白头发又增添了不少。

在单位同事和老耿朋友的帮衬下，老耿入土为安。一个月后，耿大志回来了，开着小车。走进阔别十多年的老屋，耿大志有些不自然，老是感觉神龛上的父亲在盯着自己。回到院子后，耿大志舒了一口气，但一看到墙角的柴禾，又想到了当年父亲拿着木棍抽打自己的场景。父亲虽然走了，但气场似乎还在，让耿大志不敢有任何造次。

耿大志怕老耿，从小就怕。当年只要老耿瞪着眼睛看一眼耿大志，耿大志就会语无伦次，所有想好的谎言统统不攻自破。老耿打人的双手，一直追随了耿大志的小学、中学，甚至大学。老耿最后一次打耿大志是在耿大志读大三的时候，那时耿大志已长得比父亲还高。打听到父亲不在家后，耿大志才敢带女朋友回家。当天耿大志确实风光了一回，沐浴了很多羡慕的眼光，享受了很多恭维的甜话。耿大婶也很高兴，儿子不光读了大学，还带来了漂亮女朋友，让她忒有面子。吃完耿大婶精心准备的晚饭后，耿大志靠在父亲常用的躺椅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瓣着女朋友的手掌看手相。万万没有想到，老耿回来了，容不得耿大志反应过来，老耿当着小女生的面，一脚就把耿大志踢到了地下，并恶声恶气地说：“反了你了，给老子抽烟，长能耐了是不是?”耿大志又惊又怕，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但还是被老耿扔过来的鞋砸中了后脑勺。

耿大志恨老耿，不是一般的恨，是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恨。从小到大，老耿从没肯定过耿大志，似乎耿大志做什么都不如老耿的意。别人是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笑着长大，耿大志却是在父亲的冷嘲热讽和木棍巴掌下艰难成长。

小时候，耿大志曾多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老耿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老耿宁愿资助陌生人读书，也不会给耿大志买件像样衣服。长大后，耿大志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份，因为很多人都说耿大志脸上的轮廓简直就是老耿的翻版。耿大志不理解父亲，都当上国家干部了，却心甘情愿与家人蜗居在农村。刚毕业时耿大志一时找不到工作，无奈之下请父亲帮忙，希望能在父亲单位谋个差事。老耿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并借题发挥，斥责大志不务正业、沾染了歪风邪气。这一次彻底凉了大志的心，背上行囊，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家。其实老耿不知道，当年要不是当着小女生的面打大志，大志很可能就成了校长女婿，用得着为生活如此奔波吗?

耿大志整理了一下思绪，便督促母亲赶紧收拾东西，与他一起进城。耿大婶磨磨蹭蹭的，却没有走的意思。她走近大志，试探着问道：“大志，我整理你爹遗物时，发现了这个，要不，你看看?”说完递过来一个小本子。耿大志打开一看，傻眼了，居然是父亲当年的日记。由于存放时间过长，纸张已受潮泛黄，有的出现了破损，有的粘连在了一起。一时好奇，耿大志便蹲在门槛上，翻看起日记来：

8月12日，儿子考了第一名，高兴。

9月1日，儿子开学，本来准备给他买一身好衣服的，但省下来的钱给了赵大爷，先欠着儿子。

11月4日，儿子偷改试卷分，把79分改成了89分，我又打了他，要让他记住，弄虚作假是要付出代价的。晚上给他盖被子时，心痛。

……

7月26日，不该当着儿子女朋友的面打他，后悔。看来我的脾气得改改了。

……

10月16日，我当爷爷了，明天让老伴给儿子要张孙子的相片。

……

3月7日，最近老感觉身体不舒服，忙完手头工作后，到医院看看，顺便也瞧瞧儿子住的小区

……

“妈，我想去看看我爹”。耿大志站起来时，已是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