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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文苑┃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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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母亲说,哑巴之前并不叫哑巴。她也有自己的名,好像叫什么什么霞的,只不过后来大家都叫她哑巴,大人叫,小孩叫,家人叫、外人叫,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哑巴原来叫什么名了,也懒得按辈分大姐、嬢嬢、伯妈、奶奶的称呼她,反正哑巴听不到,也不在乎,叫什么已不重要。听母亲说,我奶奶曾对她讲过,哑巴小时候并不哑,也不聋,长得很乖巧,很是讨人喜欢,大人们有事无事总喜欢捏一下她的小脸蛋,逗她唱歌跳舞。哑巴虽小,但唱起歌来声音像银铃一般空灵、清脆、干净,很好听,更能有模有样的模仿区公社那些干部们跳《红灯记》,区公社文工团只到我们村巡演过一次,小小的哑巴居然记住了一些动作。那年,哑巴四岁不到。

  一天,哑巴随母亲去割猪草,中途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大雨,哑巴母亲见猪草未装满箩筐,便与哑巴多割了一会儿。回来的路上,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哑巴吓得不轻,浑身也被大雨淋得湿透。晚上,哑巴脸蛋红扑扑的,发烧说胡话,哑巴愚蠢的母亲认为哑巴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请邻村的巫婆给哑巴“倒水饭”“收鬼”,几天后见见哑巴病情不减轻反而加重,又听信谣言,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一块黑乎乎的“鸦片”化水给哑巴喝。当天晚上,哑巴上吐下泻,下半夜都不省人事了,吓得哑巴母亲赶紧叫上邻居将哑巴送到公社卫生院抢救。哑巴被救活后,说话咿呀咿呀的,耳朵也听不清了。哑巴父亲在凯里修铁路,接到电报后匆忙赶回家,看到哑巴这般模样,心疼得抱住哑巴泪流满面,气得连扇了哑巴母亲两个耳光。回到工地后,哑巴父亲心神不宁,神情恍愧,在指挥货车倒沙土时,竟让货车撞了一下。那年,哑巴五岁不到便成了哑巴,也没了父亲。

  哑巴听不清,说不明,不能到校读书,但并不影响哑巴的美丽。长大后的哑巴亭亭玉立,成了十里八乡公认的大美人。可惜哑巴是哑巴,而且脾气暴躁。有一天晚上,村里放电影,几个胆大后生调戏哑巴,一后生趁哑巴不注意,装着不小心的样子用手蹭了一下哑巴的胸脯,气急了的哑巴抢起脚下的板凳追着几个后生挥舞,当中一个后生还被哑巴打得满脸是血。哑巴打出了名,无人敢惹,但也打掉了自己的幸福,无人敢与哑巴恋爱,无人托媒婆上门提亲。久而久之,哑巴竟被耽误了,三十好几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我们村一个死了老婆,且带着两个孩子的男人。

  哑巴勤俭持家,干活麻利,烧得一手好菜。那年月缺吃少穿,哑巴能把一件平凡无奇的旧毛衣拆了后重新织出云彩般花样来,而且大小合适,美观大气。像什么绣鞋垫、纳包边鞋、缝缝补补什么的,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哑巴还能在没有一滴菜籽油的情况下,单凭一点酱油就能将豆腐烙得金黄灿烂,就像油炸过一样。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哑巴都要先紧着丈夫前妻的两个孩子,村里哪家有事,不用相请,哑巴都会主动前去帮忙。在哑巴的操持下,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几个孩子也从没冻着饿着。可是,上天再一次考验了哑巴,哑巴的丈夫不知为何竟得了痨病,人一天天瘦下去,中药西药都不见效果,几番医治下来,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丈夫也最终撒手人寰。那年,哑巴自己的孩子老幺五岁不到。

  哑巴没有改嫁,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干女人的活,也干男人的活。好在孩子们听话争气,在学校成绩优秀,每学期都带回奖状贴在神龛旁。特别是哑巴的老幺,似乎继承了哑巴当年的聪慧,在学校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还曾代表我们县中学生到省里参加过演讲比赛。遗憾的是老幺初中未毕业便辍学到广东烧砖。那年,哑巴的大儿子考取了北方的一所电力大学。第二年,女儿师范毕业后被学校报送到师范大学深造。

  几年后,哑巴的大儿子应聘到上海的一家外资知名企业就职,成了白领中的白领,女儿师大毕业后回到师范教书,成了老师中的老师。只有小儿子老幺,人变高变黑变瘦了,仍习惯将自己的工资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一半寄给哑巴。有一年,老幺回家过年,晚上与村里的伙伴拼酒。酒酣之时,一酒友口无遮掩,当着老幺的面哑巴长哑巴短的评价哑巴,说哑巴脑壳短路,不管亲生儿子的前程,却苦巴巴的供不是亲生的两个孩子读书。还说老幺的哥和姐不孝顺,不会知恩图报,在大城市吃香的喝辣的,却不接哑巴去享福。老幺脸色很难看,但那酒友说上了瘾,竟说哑巴平时节俭得要命,连水池边别人洗丢的菜帮子也捡来吃……老幺急了,大声呵斥那人道:“哑巴是你叫的吗,你再乱喊乱说,我不客气了”。酒壮怂人胆,那人喝了酒,且仗着自己几个堂弟在场,更毫无顾忌的大声回击道:“全村人都叫你妈哑巴,连你哥你姐都叫,难道我叫不得?我就要叫,你敢做哪样,哑巴、哑巴。哑…”。“乒”的一声,老幺手里的酒瓶在那人头上开了花,白酒瞬间变成了红酒……

  老幺是在地窖里被公安带走的,那天,哑巴像疯了一样轮着菜刀不许任何人靠近老幺,场面一度失控。

  老幺被带走不到一年,哑巴的头发就已经变得花白,走路也变得踉酿跄跄的。第二年,当上高管的大儿子回来了,邀请哑巴到上海生活,哑巴拒绝了。第三年,女儿开着车来接哑巴到县城带外孙,哑巴也拒绝了。哑巴一人守着老屋生活,虽苦,但乡邻常接济她,也还过得去。有一年的深冬,乡邻们几天不见哑巴出门,急了,一同撬开木窗翻进老屋,才发现哑巴已断了气。

  哑巴的葬礼很热闹,全村人都来帮忙。下葬那天,老幺回来了。随行的警官对村长说,老幺刑期未过一半,且家中有哥有姐,按规定是不能离监探亲的,但老幺服刑以来一直遵规守纪,踏实改造,且这次情况特殊,监狱就为其申报了特许离监。哑巴下葬时老幺一直忍着,未流一滴泪。晚饭时,老幺在院子里向乡邻们磕头,感谢乡邻们帮忙安葬他的母亲。临上车时,村长将一叠相片交给老幺,那是老幺从小到大的照片。村长说:“这是我们从你妈枕头底下找到的,有一张你妈死的时候还拽在手里。

  上车后,车启动,老幺再也不能忍住,眼泪一滴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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