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队长,这鬼天气可真冷啊!”新来民警韩涛一边不停地搓手跺脚,一边低声抱怨着这该死的天气,只见他冻得通红的脸上,像一堵年久失修的石灰墙,仿佛蹭一蹭就能掉下一地的白屑。节气大雪刚过,滴水成冰,在分监区长胡涛熬红的眼里,这个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头顶的警帽完全阻挡不了疲惫的寒冷,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打着哆嗦,鼻孔透出的气息瞬间就被凛冽所固化。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这是他在田沟过的第七个元旦。经验告诉他,冬天的监狱就和湿漉漉的脚底一样,时刻提醒他,克服惯性,防微杜渐。
休息的铃声一过,鼎沸的监舍逐渐归于平静,查完最后一个铺位,胡涛稍稍松了口气。回到值班室,擤了擤鼻子,用黄皴皴的手指摸了摸荷包,干瘪的烟盒早就见了底。
作为狱界的“新兵蛋子”,韩涛的好奇和兴奋驱散了冬夜里漫长的沉默,他靠着窗户问胡涛,“队长,这么冷的天,我看他们都裹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胡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着窗外平静的夜晚,他知道这所谓平静下隐藏的却是暗流涌动......
2013年,28岁的胡涛,刚晋升二级警司。那天元旦的雪格外厚,和往常一样,点名过后,他给罪犯拨打亲情电话。“警官,快元旦了,我想给老婆孩子道个好”吴X一边用干涸起了死皮的嘴哈着白气,一边使劲地揉搓着冷得僵硬的鼻子,紫红色的面庞满是笑意。这个罪犯胡涛是熟悉的,还有两个月就要出狱了,也曾和他聊过,说出狱后想和家里做点小生意,为了孩子,不再重操旧业了。
可电话通了,在那头没有久违的嘘寒问暖,没有急切的互诉衷肠,听筒里长长的沉默后,传来的却是撕心裂肺的喊声,让监听干警胡涛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咱们家儿子,没了!没了!”吴妻的哭腔在电话那头不断的回响,像一击重拳打在鼓膜上,令人生疼。
挂了电话,吴某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微弱的东西最终熄灭了。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慢慢蹲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瘦削的身体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一样。
一连几天,吴某吃放睡觉都和平常一样,可越是这样,越让胡涛心头感到不安。凌晨三点的夜静悄悄的,监舍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可他一刻都不敢大意,突然监控下的吴某动了,一个人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准备朝厕所走去,胡涛顾不得多想,冲了出去......
看着瘫软在地下,早已是个泪人的吴某,胡涛不住的抚着他的后背,“胡警官,你知道吗,我儿子...儿子他才四岁啊,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受啊,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儿子啊!胡警官说真的,我这样活着,就算出去了又有什么盼头呢!”看着情绪激动的吴某,胡涛眉头一紧,声色俱厉,“如今你的孩子已经走了,你如果也不在了,你让你媳妇,你父母怎么办?难道你想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在两个坟包前,抱头痛哭吗?”“孩子虽然不在了,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你忘了上次你们亲情接见时,你儿子和你说的话,他说‘爸爸你要乖,你要听话,好好回家。’这些你都忘了吗?”听到这些,吴某一言不发,任由滚烫的眼泪滴落手背。
第四天,吴某的妻子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监狱,吴某拿着孩子在病榻上歪歪扭扭的画,一个大人牵着孩子快乐的站在草地上,周围是阳光、花草和房子,当他看到落款是“爸爸和我”时,吴某积攒许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了,嚎哭了起来......
“那这个罪犯后来呢?”韩涛津津有味的听着,胡涛倚着身子,看着头顶的灯光半眯着眼睛,“后来啊,他出狱后我还遇到过,开始做灯具生意,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过得很幸福。他说那晚去厕所,是决心轻生的,如果我当时没有进去......所以啊,人就在一念之间,干我们这行胆大、细心,最重要的是要有公心。” “胆大、细心、公心?”韩涛细细地咀嚼着这几个词的味道。
窗外夜更深了,星星还未睡,愿这寒风能小一些,给这些公平正义的“守夜人”多一丝威严的法度,增一分暖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