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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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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今年七十七岁了,十八岁那年在贵阳市野鸭塘汽车连参军,在部队值班枪支走火受伤后,退伍转业到0六一开吊车,当时0六一还在遵义罗庄舟水桥0六一仓库、马家湾桂花桥等地筹建,因为大脑受过枪伤,加上开吊车的晃动、震动,父亲患上了癫痫病,发病后倒地不省人事、抽搐、口吐白沫,几分钟后自行恢复起身,又跟正常人一样。因为这病,父亲不能开吊车了,当时0六一还准备把母亲接到舟水桥当菜农,以便照顾父亲,遗憾的是母亲没有去。后来,也许是文化大革命中站错派性挨了斗,也许是舍不得丢掉农村的土地,也许是大脑受枪伤后智力下降太多的缘故,父亲固执的辞掉了工作回老家务农,把居民户口转回了农村。从此,他的人生就可诠释成三个字:“苦”、“累”、“穷”。

我对父亲最初的记忆就是他的晕病,记得那次他在我家灶房灶背后提桶猪食准备去喂猪,突然发病,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把我惊呆了。另一次,在我们漆树小学门口的河道上,他神经不做主,背了满满的一锅架子麦穗,朝家的相反方向走,多少人都劝不回,最后只有硬把他按倒在地上。父亲为了治好他的病,到处寻医问药,只要听说什么药好,就要去弄来试一试,只要听说哪个医师好,就要去医治。模糊记忆中,我陪父亲到坪上万昌伍家、浒洋水李正文家、乌木庆汪正培家,记不清去了多少次,有时白天农活忙,还是晚上打着火把去。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在不知不觉中,父亲的病奇迹的好了,但具体是什么药,是哪个医师治好的,不知道,因为吃的药太多了。
父亲对我们的教育,简单说就是“黄金棍下出好人”,只要我做错事就要挨打,不论时间、地点和场合,而我又特别调皮,也许不亚于现在我的儿子。有时是早上,父亲发现安排我的事没有做,就打,一打,我就跑,不回家,直到饭熟了,父亲遍地找我,叫我回去吃饭,求了几次,发誓不再打我,我才回去。有时是下午,我挨了一顿打后,爬到牛圈楼上草堆里躲起睡着了。天黑后,父亲找不到我,就请院子里的大人们打着火把到处喊,到处找。有时是在田埂上,一打我,我就不要命的往水田里奔,问我还要跳不,我说:“还要跳一万八千次”。当然,有些时候,也有冤枉被打的。一次,一个村民说他家包谷苗被砍了几株,他看到我从那里过路的,给我父亲一讲,不由我说,就是一顿打,我觉得很委屈,我确实没砍他们家包谷苗。
父亲因为病,脑筋不灵活,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是相当的糟糕,我母亲当时的一个比喻很形象“我们家吃的稀饭,稀得倒在地上狗都追不上,我们家吃的辣椒水,辣椒少得要撸起衣袖和裤脚下去捞”。一年四季青黄不接,首先是吃的跟不上,包谷进来吃包谷,麦子进来吃麦子。吃包谷的时候,包谷还不太熟透,还是包谷浆还不能用磨子来磨成颗粒,就搬包谷棒子来煮来吃,等到能磨成颗粒蒸来吃的时候,每天天还不亮,我们被吵醒的,就是父母磨包谷颗粒的磨子的叽嘎叽嘎的声音。吃洋芋的时候,开始是把洋芋切块混在饭里,因为洋芋块大,我们小孩就把洋芋挪在旁边,把米饭抠来吃了,而大人就只有天天吃洋芋。后来父亲进行了改进,把洋芋宰成细颗粒,均匀造在饭里,我们就挪不出来了。麦子进来的时候,天天不是面条,就是麦耳朵或者馒头。吃面条的时候,多半时间是水煮盐巴下,没有猪油,没有辣椒(有时是白壳辣椒,好的辣椒都拿去卖了的),更别说酱油、味精了,吃得我们有气无力的。
记得一个夏天的下午,父亲叫我去打灰面(把麦子背到三公里外的加工坊去磨成面粉,背回来),由于打灰面的人多要排队,等我打好面粉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背了五、六十斤面粉在黑夜中摸索着回到了家,又累又渴又饿,心想一进门就有吃的了,不料一开门,一锅大白水,原来家里一点灰面都没有了,还等着我打了灰面来下锅。我把灰面交给母亲,咕咚咕咚喝了瓢水,觉得还是饿得慌,等不急,于是打算到李子树上去摸李子充饥。那时候李子还有点涩,还没有黄透,只是勉强可以吃,谁知我摸进李子树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把我吓了一跳,“你也饿慌了?”原来我二哥早已爬在了李子树上了!事后,很多年,每每想起此事,心中都说不出的滋味。
为了改变命运,我跟父亲去学搭砖做瓦,搭砖很辛苦,关好砖盒子(模型盒),撒上灰,把泥捏团成砖的形状,用力砸入砖盒,“啪”的一声,灰尘四溅,满脸满鼻孔的灰,满身的臭汗,满腹的心酸。
为了改变命运,我跟父亲去做李子干,把乡亲的李子收来加盐、加工、晒干,然后卖出去,李子干卖了,钱收不回来,害得我们欠乡亲的李子钱欠了好多年。
为了改变命运,我和二哥立志读书,但是,为了供我们上学,父亲的苦累真是一言难尽。那时候,我和二哥在鸭溪读高中,每周课程上完后,周五下午放学回家,周日带足下一周的钱粮从家返回到学校,因为没有车,从家到学校十多公里的路,来回都要步行两个多小时。那时候,因为常常没有钱粮可以带,我们家的星期天是最特别的一天,多少难忘的往事,都发生在这天。每每返校时临近,钱粮还没得着落,要返校不?要!返校吃什么用什么?不知道,一问父亲,他就是重复他那句最著名的话“啷个办嘛?”“啷个办嘛?”唉声叹气,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也不去想办法。这个时候,只有靠母亲,要么她厚着脸皮去借,尽管知道赊借无门,尽管遭遇了无数次的冷言冷语,她仍然能够放下尊严去努力一“试”,要么她想方设法找点什么去卖,无论这个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她都舍得卖,没办法,拖一天算一天,好多次都是我先去学校,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她才把东西卖了把钱送到学校来。
在她所有借钱的故事中,有一次是我不能忘怀的。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母亲就给她的大儿子,我的亲大哥讲好的,借生活费给我,当时他已结婚分家另住了,可到下午我准备返校时去拿钱,大哥不在家,大嫂变卦了,不借,他们的钱要买煤的,借给我们后,我们还不起她,她的煤就买不成了。她的判断的正确的。俗话说:落在穷人手,要等穷人有。一般情况下,我们借了钱,短时间是还不上的,可是,你早上不答应,我都还好想办法,现在临时来变卦,我怎么办呢?我给她说先把钱借我先把急应付了,这次借的钱叫母亲想办法先还她,她还是不肯,天色越来越暗了,好说歹说,她死活不肯,我的内心着急的利害,要回学校吗?回去吃什么?不回学校吗?又怎么可能?那么怎么办呢?还是求她吧!自家亲兄弟都不帮,还能指望谁啊!可她就是不肯。你读不读书不关她的事!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秀妹急了,更生气了,把她仅有的硬币共2角7分钱给了我(当时1角钱可买1个馒头),叫我不要求她了,等母亲回来想办法给我送去,我们穷要穷得硬气!我沉不住气了,内心非常愤怒,可又找不到谁发火,怨谁呢?只怪自己穷啊!没办法,我只能先回学校,当我走出一公里多,到达小地名叫芭蕉沟的时候,大哥不知怎么听说后,拿着钱追了上来,叫我停下来等他,我心里一方面比较感动、惊喜,觉得钱有着落了,一方面又感觉很屈辱,赌气不要他的钱,心想,没有他的钱我就不信我过不了这个坎。我不停,叫他回去,我不要他的钱,就这样,我在前面走着、哭着,他在后面追,也哭着,最终他追上了我!喘着粗气,眼睛都哭红了。把钱硬塞给了我,说他事先没有和大嫂商量好······
事后,秀妹把这个事写成了日记,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她当时好像在读初一,不是写作水平高,而是这个事实本身太心酸。事后,我记恨了大嫂好久,我也理解她们也很具体,也没啥钱,也很为难,我明明知道我不该计较她,可是心里就是放不下。直到后来,她在砍树给父母割棺材时被树意外砸死,我跪在她的坟前,才彻彻底底的原谅了她,我其实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在她所有卖东西的故事中,我讲一次很典型的,也是我刻骨铭心的,那次,也是一个周末返校的时刻,家里没钱,实在没办法,母亲把唯一的留来作种子的几斤黄豆拿去卖,那天正好赶鸭溪,因我家到鸭溪街上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来回的路再加上卖东西的时间,大人们赶场回来一般都是下午了,有时甚至还是晚上,我不能等到下午母亲回来之后再返校,便讲好她回家的线路,我返校时就走这条线路,到路上去碰她,去拿生活费。没想到,那天返校途中,母亲在万人房一碰上我,竟然失声痛苦、悲痛万分,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我费了半天劲才弄清她卖豆种的钱被扒手扒了,没钱给我作生活费,我一下懵了,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咬牙切齿!我不知道如何去宽慰痛苦的母亲,看着她悲痛的表情,我的内心如刀割一般,我不知该怎么办,这个周没有钱我该怎么过,“我去找同学们借,我去找同学们借”,话是这么说,内心却没有底气,我茫然的走在返校的路上,我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去了鸭溪街上,我要去找扒手,我要把他们扭送到派出所去!可是,那天,天晚了,街上人太少,我没有找到扒手。接下来的几个赶场天,我午休时都邀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到街上去转,就想抓扒手!可恶的扒手啊!你竟然向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的几块钱下手!你知道她的钱是多么的为贵,多么的不容易么?从此,我对扒手恨之入骨。
父亲相对母亲而言,他不善言辞,也没多大主意,他把他对我们的爱,默默倾注于实实在在的行动当中。为了支持我们读书,无论怎么苦,怎么累的活他都干,无论怎么危险的活他都干。为了我们读书,他甚至去挖煤了,每次到他煤洞去拿钱,他除了眼圈外,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每次颤抖地拿出一小叠沙沙作响的一元纸币(钱上沾满煤砂,所以会沙沙作响),红着眼圈,用乞求的目光盯着我,拿一元钱就问我一次“够了么?”,我不说话,他又拿了一元,“够了么?”我还是不说话,因为确实不够,我的心在刺痛,我的心在滴血,我不忍心用他的钱,我又不得不用他的钱,我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要对得起他这几元钱!要知道,他们一个挖,一个拉,再加上各种成本,冒着危险拉一船煤出洞来才卖一元钱啊!说起挖煤的危险,当时我还不怎么感觉强烈。直到一次父亲的一个同伴在煤洞里被煤气“闷”死了之后,才意识到父亲为了挣钱让我们读书冒了多大的风险。我们去送葬的时候才听说,当时父亲运气好,有事回家去了,要不然,眼前躺着的,可能就是我的父亲!那时候,死个人,运气不好,基本没有赔偿的。我们生死都不愿父亲再去挖煤了,可是,不去挖煤,父亲又拿什么供我们去上学呢,父亲安慰我们,说他的命大,死过几次的人了,都没死成,他会小心注意安全的,没办法,父亲还是继续挖煤。也因此,他落下了一个终身的职业病,尘肺病。至今,父亲的两个形象是深深的烙在我脑海里的,一个是盼了多时盼他拿钱回家,他摇摇晃晃地进入视野时,是在雨天担了一挑煤一步一滑地走在家对门泥泞的田埂上的身影。另一个就是他颤抖着拿出沙沙作响的钱给我的时候,那个近乎乞求的“够了么”的眼神,好像一辈子都盯着我,挥之不去。
父亲就是这样,不善于表达,他深沉的爱,你只有用心去体会。记得有一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油菜花开漫山遍野。从鸭中放学后,我心情振奋的回到了家,有着对春天,对生命的挚爱,也有着对夏天,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可是,晚上却遭遇了一个尴尬的残酷的现实,睡觉没有被子盖!因我和二哥读书每人拿了一床被子到学校去了,家里没有多余的,母亲就安排我和父亲一起睡,而我嫌父亲身上脏,不讲卫生,不愿和他一起睡。晚上睡在自己的床上,捡些衣服搭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因为还是冷,睡不着,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我床前,长长的叹了口气,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又一个身影进来了,一床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我当然明白是父亲把他的被子给了我,我身上暖和了。可还是睡不着,心里想,父亲把被子给我了,他盖什么呢。我起床,摸到父亲的床前,惊呆了,父亲蜷缩在床上,几件单薄的衣服搭在身上!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上苍啊,请记住今天晚上这个时刻吧,这个一辈子我都忘不掉的时刻!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我的房间,抱上被子,毅然决然的睡到了父亲的床上,心中除了温暖、感动,就剩一种信念,我发誓我一定要放下一切,百倍努力地读书,一定要改变我们家这种贫穷的面貌!
后来,苍天不负有心人,我和二哥十年寒窗,终于跳出了农门,一家人的努力和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当我们分配了工作,安了家。经济条件慢慢的有了转变之后,我们把父母接到了城里,父母成了亲戚和地邻都认为最幸福的人,而其实,我们的条件和城里人相比,很一般,很普通,只不过和以前我们在农村相比,要稍好点而已。但是,父母的内心还是挺幸福、挺自豪的。
后来,父亲唯一的女儿秀妹,因为我们把钱粮拿走了,她没有钱粮读书,因为我们把农活和负担给她留下了,她为我们“垫了背”。她没有考上学校,打几年工没打上路,我们凑钱给她开了个烟酒店,烟酒店的烟证办不到,我把我们姊妹的故事通过短信给当时城区烟草专卖局的郑局长,郑局长特事特办给她批了一个烟证。后来,烟酒店生意不好,秀妹把烟酒店改成了肉饼店,肉饼一元一个,薄利多销,还申请了注册商标。秀妹凭着她的勤劳和实诚把店开到了今天,找到了自己生存的一条路子,在成都路按揭买了一套房子,漂泊多年总算有了归宿。父母因为闲不住,勤劳惯了,就帮店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住在秀妹那里。一家人其乐融融,每每我们到成都路去,父母都挺开心,做一桌子我们爱吃的菜,而且,父亲还时常给我夹菜,我深知父亲给我夹菜的那份情意,我幸福的吃着父亲夹的菜。
父亲是个很会感恩的人,如今他会常要求我开着车,拉着家里人去老家拜望当初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他时常嘱咐我们:点水之恩涌泉报!
现在,父亲的身体已不再硬朗,皱纹深了,眼花了,头发白了,牙齿缺了,头还时不时的无意识的晃动。父亲老了!父亲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孙子,我的儿子,一个从五年前就叛逆到现在,辍学在家,白天睡觉,晚上通宵打游戏的孩子,一个过十八岁生日要花4千元的穷人家庭养出的富二代!他总是想不明白,我们那个时候那么艰难的都走出来了,现在条件好点了,孩子竟然成了这个样子。他总是想不明白,现在的孩子究竟怎么了?父母的话都听不进去!他又重复他那句心痛的口头禅:“啷个办嘛?啷个办嘛?”
愿父亲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让我们多有机会为父亲做一些能使他开心的事。(文 李伟)
李伟同志是遵义监狱一名普通民警,1992年考入贵州省司法警官学校,1994年毕业后分配到茅草铺监狱,2000年分流到遵义监狱,先后在监区内勤、生活卫生、狱侦民警等岗位上工作,兢兢业业,二十四年如一日,因工作成绩优异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公务员”和“优秀共产党员”,在非典期间因表现突出被表彰为“抗非典先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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