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作者为忠庄监狱特警队指导员文敏,从警多年,酷爱文学。长期异地工作,乡情如酒,伴如梭岁月,越发浓烈。工作的累积,生活的沉淀,感悟如斯!
故乡印象
游子
记忆里,很小的时候便有过离乡背井的感触,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过于浮夸。大约五、六岁的样子,为了求学,便离开父母到离家约四公里的外祖母家生活,虽然离家并不算远,但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离开父母,告别玩伴,在一个不太熟悉的环境里生活,这无疑是恐怖和可怕的。
大抵是因为从小的成长和经历,造就了一颗不安分的心,年少时,总向往外面的世界,一路兜兜转转,颠沛流离,终于遍体鳞伤。走过许多的路,遇过许多的人,经历过许多的事,也曾拼搏过、忧伤过、彷徨过。可是,无论身在何处,心事几何,对于故土的眷恋,从未消减。人越成长,记忆里的故乡却越来越远,当然,这种感觉是不能单纯的从时间或者空间的的概念上去定义的。
不知从何时起,故乡突然变成了记忆深处某些特定的片段,或者泛黄旧车票上某个特定的地点,如同人生长河中某个记忆深处的时间节点。因为工作缘故,平日里是几乎很难有时间回故乡看看的,即便偶尔休假回家,也都是行色匆匆,不禁起了“我不是归人,只是过客”的哀叹。
梦境
在城市生活久了,自由渐次沦丧,知觉开始麻木,感官逐步退化,身体机能在日以继夜的工作和人际交往中不断消耗。故土离城市越来越远,可供呼吸的泥土气息越来越淡,周遭充斥着钢筋混凝土的冰冷气息,空气压抑,思维枯竭,欲望肆虐。城市的夜空很亮,犹如白昼,灯光拥挤,步履蹒跚,身体日渐臃肿,灵魂无处安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每记起故乡,他便在梦中与我不期而遇了,踏过千山万水,穿过迷雾骄阳,款款而来。所幸一切都未改变,他依旧那么古朴、那么自然、那么令人愉悦。那熟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仿佛便在此刻有了灵魂一般,纯洁而自然,恍惚而亲切,又如同相知多年的老友,灵犀一动,相顾无言,一切便足以被知晓,一切便了然于胸。
我时常幻想把身体埋进故乡的泥土里,于是,在梦中我可以肆意妄为了。把灵魂放逐于山川,眼睛奉献给天空,脉搏赐予给河流,心跳融入进大地;把视觉、味觉、听觉、嗅觉、触觉统统流放到故乡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丝空气里。可以是路边的野草,山间的松石,林间的清风,檐角的余晖;也可以是一声大吠,一缕炊烟,一汪清泉,一树繁花,如果可以,我愿是所有,流淌在故乡的山间四时里。
可惜“好梦由来最易醒”。是的,一切都归于平静,一如既往的陌生与冰冷。
勤阳
记忆中的老家,和大多数中国农村一样,普通而又渺小,甚至卑微到使用放大镜也难以在图上标明其具体位置。
其名:勤阳,亦称文家坝。地处遵义市务川县,铜仁市沿河县,重庆市彭水县三县交界之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坐落于青山绿水之间。全村坐西向东,呈横向展开,村口均被群山围绕,不入其村,不见其形,大有风水学上所说的藏风聚气之势。虽然我极尽浮夸的称颂他:“自古天道必酬勤,何患丹凤不朝阳”,事实上他是如此的偏远、贫瘠,无可置疑。
全村(自然村)有人家40户,约300余人,几乎全为文姓。据族谱记载和老人口传,追根溯源可至宋代,由江西雁门郡迁入,但真相几何,早已无法考证,也无从考证。全村分院内和院外两个部分,据说曾有高耸的院墙相隔,如今早已被拆除殆尽,唯留下一面残破的墙垣供后人瞻仰。
皆以务农为生,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义务教育的实施和生活条件的改善,这一情况得以好转),保守而固执。因地理位置和地理条件较差,多以种植烟草和玉米为主,农用时节,辅以兼职篾匠增加家庭收入,也有专职从事篾匠职业的,现也基本上很难见到了。
身份证上民族一栏,标明为仡佬族,真假难辨,从记事起,从未听闻过仡佬族语言,也未曾见过民族服饰,热情好客的少数民族性格倒是继承得根正苗红,其他方面与汉族无大多差异。我也去过许多地方的农村,但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感受到故乡待客的那种热情,无论谁家来了客人,其他人总是要热情相邀的,推辞不往,反而会招来“粗茶淡饭难待远来客”的戏虐话了,不如移步下榻,主宾皆欢。
大抵是因为村名里占了一个“勤”字吧,村里人大多数勤劳,少有闲人。忙时,侍弄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闲时,织席编框,十指灵动纷飞。偶尔也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怡然自得,大概这也算是农耕文明衍变而来的独特品质吧!辛劳而恬静。
虽然偏远,贫瘠这样的评价看起来像是贬低与诋毁,而事实上我是如此的迷恋他、深爱他,热烈而深沉。
老屋
房子,是人类进化抵御野兽,聚拢族群,繁衍生息的一项重大发明。城市里的房子在外型上虽然可以说是形态各异,但是内里大多千篇一律,四面冰冷的白色墙壁,一扇厚重的防盗门,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自己,如同蜂巢里未破茧的蛹,生活逼仄而孤独。
老家的房子多为木质吊脚楼,现在亦有一部分人建起了小洋楼,但仍以木质楼房居多。木材和瓦皆是就地取材,木材大多为杉木和柏树,瓦为就地取材烧制而成的土瓦,起初为黄褐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次转黑,如同人生,岁月更迭,青丝白头。
房子有新有旧,如同人有老有少,记忆最深的当属两栋建自清代的木屋(因各种原因一栋已损坏,一栋尚存一半)。与其他新建的木屋比起来,竟隐隐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一是因其建址较高,二是年代久远。乍一看,古朴,深邃,美轮美奂,瓦色黝黑,仿佛诉说着其历史的厚重或者苦难的辉煌,有飞檐上翘,若飞举之势,似白鹤展翅之状。主体雕栏画栋,其手法有浮雕、有镂空;其形象有人物、有动物、有花卉;其题材有故事、有传说,至于具体的内容,记忆里也早已模糊,只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对于这两栋老房子,小时候是心存敬畏的,
也至于到现在见到那些古老的事物,依然敬若神明。村里老人口耳相传的故事里,老屋是具有灵性的,但凡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冲撞和亵渎了他,是要降下肚子痛的惩罚的。因为敬畏,所以打小就对他敬而远之,长大后,由于常年在外,亦很少有时间去亲近他,自然也就对他的美也无法诉说得那么详尽了,这不得不说是多么的遗憾了。
童年
关于童年的记忆,最直观的是“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因为未知和压抑;最有体会的,莫过于母亲的竹鞭,切肤之痛是最难忘怀的。
其实说起来或许有些难以置信,作为一个80年代末出生的人来说,对于照明的最初印象,仍停留在煤油灯之类的物件上。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煤油灯该是一个多么古老而又新鲜的事物呀!然而它却实实在在的在我童年的生活里存在过,真实而持久。
煤油灯下的记忆,是母亲围着灶台忙碌的身影,是父亲埋头抽烟的沉默,是小伙伴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除了学习到之外,农村的孩子总是会有放牛,割猪草之类的必修课的,所以晚上便成了孩子们最快乐的时间了,一是劳作了一天的父母疏于管教,二是无须承担那些不厌其烦的必修课。于是,孩子们便趁着空当,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往往玩的不亦乐乎,忘乎所以,直至各家父母的呼喊声划破小村的宁静,只好作罢,悻悻然回家去了。
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娱乐活动是极度匮乏的,看电视之类的消遣,是未曾耳闻过的。于是,看电影变成了大人们最喜欢的事情了,所谓电影,就是那种在农村里走场,寻一片空地,支起两根木桩,扯上幕布,使用胶卷和发电机播放的。只要是听闻十里八乡某地今晚要放电影,大人们是必然要去的,把辛勤劳作一天的疲惫感都抛诸脑后,吃过晚饭,三五成群相约,举着火把或者手电筒扬长而去,落单的人,有时也摸黑前去,放映结束后,又以相同的方式雀跃而回,脸上噙着笑容,议论着某某细节的精彩。孩子们是不明就里的,往往这个时候都以为大人们去悄悄享用美食去了,暗地里使劲咽了咽口水,转身投入到捉迷藏的乐趣中去了。当然也有闹了不少笑话的,比如某次放电影,某人便在全村广而告之,今天晚上某处要放《准时战役》,对于这个电影大家也是闻所未闻,一脸的茫然,好歹也是去看了,归来方知是《淮海战役》,不禁莞尔。
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挨打,可以说得上是成长的必由之路了。于我来说,虽不能说是家常便饭,但也算是稀疏平常的事了,至于原因,也称得上是五花八门的。父亲是不太动手的,更多的时候是教育和沉默,母亲自然地便成了执行家法的不二人选了。
“孩子的脸,六月的天”,挨了打,是不会长记性的,打过了,画地为牢的跪着。现在想想挺佩服我的母亲的,作为一个未上过几天学的农村妇女,他竟然能够懂得和运用画地为牢这么高深的执法行为,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跪着是绝不甘心的,怎么办呢?“三十六计,走为上”,趁母亲不在的间隙,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当然了,被逮回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巴掌大的一亩三分地,能跑到哪里去,也不敢跑太远。结局是可以预见的,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棍棒出好人”的理论与实践了。
读书
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养成了一种喜欢读书的好习惯咧,且无书不读,从不挑剔,大有陶靖节先生“好读书,不求甚解”的遗风,尤以喜读诗词,历史为最。究其原因,大概是小时候无书可读,知识匮乏而落下的病根吧!像一个饿极了的人,见到了食物以后,哪里还会去在乎口味或者营养如何呢?
谈到读书,学校便成了不可避免的话题了,小学是在两所村小的接力下,完成学业的。外祖母家附近的小学,只有4个年级,到了五、六年级的时候,已经不能满足了,于是,只能转学回老家的小学去读了,那个时候是不需要什么转学证明什么的,人去了就算完成了交接。说起学校,其实就是一处普通的民房,砖瓦结构,一层,残破而荒芜。共教室六间,老师四人,学生7、80人,教室之外,有纯天然操场一处,泥土是天然的,杂草也是,在操场的两端竖起当地木匠劳心制作的两个简易的篮球架子,于是便成了篮球场,当然了,如果遇到雨雪天气的话,自然也就成为了摔跤场了。
学生大多来自周边的村庄,彼此之间不算熟络,但也不至于陌生,说不定往前推三辈,没准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呢!
书,尤其是课外书,是个稀罕之物,大人们对书籍是没有太多的追求的,除了引火和上厕所之外,貌似也找不到过多的用途了。对于课本之外的知识的了解,大多数是来自于父辈们偶尔兴起讲起的“岳飞大战金兀术”,“隋唐演义”之类的小说故事了,因为本身父辈的文化程度不高,所表达的不够准确,所以听得也就都是是而非了。上学的路是一条不断跋涉的路,无论小学或者中学,所以打小就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句格言,深有感触。后来,书越读越远,知识越学越多,翻越的山也越来越多,老家也越来越远了
变化
春节回家,对家乡的变化,感觉尤为深刻,但最直观和震撼的莫过于人的变化,父辈们渐渐的老了,更老的一辈渐渐的走了,年轻的一辈渐渐长大了,故乡越来越好了,人却越来越少了,农业也渐渐地荒废了,只剩下一些固执的老人,还在默默的坚守祖先传下的古训,守着土地,看天吃饭。
环境也是向好的,曾经泥泞不堪的小路,现已变成了干净整洁的水泥路,小轿车可直接驶到家门口,抬脚便可进入家门,老木质房屋减少了,新型的小洋楼在逐步增多,娱乐活动自然也多了起来,氛围却越来越淡薄了。
历史是向前发展的,人亦需向前看,发展和进步是人类活动的必然规律,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是人心所向的大势所趋,我想我应该是高兴的,毕竟故乡正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且会越变越好,我也的确是欣喜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份欣喜里蓦地多了一分淡淡的忧伤,或是因为童年的记忆,或是因为别的无以言之的情愫,此刻竟一时说不清楚了。“故乡旧貌换新颜,旧时茅舍着新妆。山移水易人未变,犹是当年放牛郎。”,还好,根未变,心未变,一切便足矣。
后记
很早便萌生了谈谈故乡的想法,但往往都是发于心间,止于笔端,或者记忆过于深刻,或者情感过于丰富,许多的话,许多的事,许多的人,都想一一娓娓道来,却不知从何说起,想说的越多,便越变得沉默,最终搜肠刮肚,成寥寥数语,草草了事,以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