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座城,念一个人,念一个人,想起一座城。
那城叫织金,装满了我童年时天真纯美的回忆,那人叫张媂,现不知身在何方,只把歌声永远留在了东山后的茶树林,把身影留在紫竹庵那暮鼓晨钟的小巷。
自从举家搬走后,一别竟有十余年,每次回来,我都要爬一爬城后的东山,静坐聆听,耳旁仿佛又想起当年茶农采茶时爱唱的那首民谣“茶树打籽叮当叮,茶树底下好谈情,万一有人来相问,两人假作拾茶仁”,歌声不绝于耳。走一走,在原地新建的小巷,虽已不见当年的清转绿瓦,却又能听见紫竹庵的尼姑早晚做功课时敲响的木鱼声,耳贴痷墙的青砖,闭上双眼,仿佛正在穿越瞬间回到了十年前,身后传来邻家啊妹招娣的笑声。招娣是我童年的伙伴,红彤彤的小脸,镶嵌着一对大眼睛,一对麻花辫上总扎着我为他采摘的小花,每逢周末,我们一起上东山采野花、摘野果、抓迷藏、过家家,招娣是心新娘,我是新郎,新郎是别的小伙伴无法取代的位置,小城装下了童年满满的回忆。
紫竹庵位于小城南门,因紫竹庵而名,庵里住着几个尼姑,听老辈人讲,紫竹庵是文革时流下来的“四庵四阁八大庙”中的古迹之一,每当早晨庵内木鱼声响起,招娣总是乖巧的坐在我家门前的石凳上,等我一起上学,我总是被母亲从被窝里扯起来,嘴里唠叨个没完,直到我关上门牵着招娣的小手跑出小院,巷口卖小米锅巴的阿姨总是笑眯眯的一阵夸奖,一边接上我递上的五毛钱把一个“小米锅巴”递到我手里,叮咛着我别迟到了之类的话。招娣一半、我一半,因为招娣是我过家家时的新娘子,就连奶奶偶尔给我的大白兔奶糖也不会一人独享。
招娣的父亲是一杀猪匠,街坊上男女老少都称之为张屠夫,此人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知是从何时搬来的外来户,以杀猪卖肉营生。张屠夫是小巷内孩子们的克星,黝黑的皮肤,油亮的光头一毛不拔,满脸的横肉上长满了浓密的胡子,只要有谁家的小孩无理哭闹,大人门总会高喊杀猪匠来了,保证停止哭闹,大气也不敢出,一溜烟跑掉,是孩子们最为恐惧的煞神。招娣是张屠夫的长女,听母亲讲,张屠夫一直希望生一男孩,可惜招娣妈肚子不争气,偏偏头胎就生了一个丫头片子,招娣取名时,张屠夫特地请来以前教私塾的老教师给取了招娣这个名字,希望长女的出生能招来一个弟弟,一能延续张家香火,二能继承杀猪匠这一门手艺,我是家中的独子,张屠夫眼中的香火。
小学六年级那年,招娣生了一场怪病,先是头顶长了一些疮,后来渐渐的脱发,隔壁摆地摊的李郎中使出毕生所学,翻出祖中八代留下来的偏方,也不见好转。巷东头的阿婆说“这孩子、造孽哟”水灵灵的姑娘啊呀!被病魔折腾的竟不像个人样,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听说西山上的王先生,大神跳的那个好哟!上次某家小孩经常哭闹,人家那叫发力无边,喊一次“魂”就好了,不如也请来试一试,神药两解嘛。
张屠夫无奈的从案桌上取来一块肉,上西山去请王先生来给招娣跳大神,沐浴更衣摆上香案,布置法坛,摇一声鈴,依依呀呀,口中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东跳跳西跳跳,好不热闹。招娣的母亲挺起大肚子守在招娣的床前,为他驱赶头上时不时飞来的蚊子,我望向招娣,他已病的奄奄一息,不知是被香烛的烟熏还是在哭,眼角流着泪,两根麻花辫已被剪掉,我的心也莫名的难受,王先生正条的起劲,看哨的阿婆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城关派出所要来检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众邻里才一哄而散,王先生不顾满头大汗,收拾法器,一溜烟跑出小巷,消失在西山的夜色中。
一周以后,招娣没有一点好转,张屠夫再次上西山献上一个猪头,人家王先生才答应再帮招娣算一卦,人家王先生可谓世外高人,望着摆在桌上的猪头,掐指一算,重于洞破天机,此女命中犯煞,且生辰八字和招娣母亲即将出世的孩子相冲,话锋一转,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只要把招娣送去紫竹庵里当尼姑,便能逢凶化吉,也能确保产一男婴,张屠夫回家和妻子商量,招娣母亲严词拒绝,为此炒的左邻右舍不得安宁。
八十年代的下海潮,我们全家跟随父亲卖掉房产,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从此我和招娣天各一方,再也没有招娣的任何消息。后来听人说,招娣被无知的张屠夫送入紫竹庵,保住了一命,每天吃斋念佛。又有人说招娣母亲死活不同意,害的招娣没能活下来。
如今的小城已旧貌换新颜,改革开放的春风把小城那落后的面貌吹灭在时光的回忆里,连同那人那巷。